我们上次联系都是一年前的夏天了,但没有感到丝毫的生分。在Zoom里,你给我看你的公寓,窗外的街道。阳光射进了房间,有一瞬间我觉得回到了北卡,看到了西校区的森林。
你问我有没有Samantha的消息,我没有。她在研究生院的最后一个学期,忽然和所有人失去了联系,销声匿迹。但我依然记得她清脆的声音。我们仨去九街上的InternationalDelights吃饭,说起哈佛神学院,她说那是个特别自由、左翼的地方。我才知道,美国的神学院不是我想象的那副板正的模样,它既培养虔诚的神职人员,也培养思辨的知识分子。
杜克大学东校区?Yidong
我和Samantha一起上过《去殖民性》的研讨课,还一起做过一个文化课题,我们在东校区的图书馆里讨论Britain’sGotTalents,还写了好几个本子。在杜克七年的生活,好像就在昨天。只是有的朋友就渐渐失散了。
加拿大对你意味着新生。你结交了新的朋友,也认识了新的女友。你再有半年就要博士毕业了。你说,加拿大人没有美国人那种假惺惺的客气,蒙特利尔除了漫长的雪季,你都很喜欢。从哥伦比亚到加州,再到北卡,继而转战加拿大,你一路向北。也许明年你会去瑞典。你说这像是过山车一样的体验。我们离开各自的国家,到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学习和生活,这何尝不是挑战。
蒙特利尔?Yidong
你在这期间有过许多苦涩,甚至一度被击垮(你用的词是“shattered”),我知道你有过一段很黑暗的岁月。Covid-19后,你还要从助教的钱里省出来一些,寄给波哥大的家人。不过你还是说,这是一个向上(“spiralup”)的过程。虽然生活跌宕,但你心向光明。
我没有去过拉美。那片土地在我心中是个魔幻的存在,又带有革命色彩,从马尔克斯到道夫曼。陶西格更是鬼魅一般的存在。我们在《人类学与历史学》上读过他的《萨满信仰、殖民主义与野人:一个有关恐惧与治疗的研究》。拉美的质地和非洲有些相似,但又很不同。五年前曾经想和爱人去伊瓜苏瀑布,后来未能成行。下次我们跟你去亚马逊吧,我很想看看那里的宇宙观是怎么和现实交错拼接的。
你没有读人类学系,但你和人类学的情缘,一直没有断,从你的精神导师ArturoEscobar到你选择的人生伴侣,都是人类学家。你一度想放弃古典系,重新申请人类学系。但你又和人类学保持着某种距离,你说现在的人类学家都是特别“独”(individualistic)的。你不喜欢聚会的时候,人类学家正襟危坐,一副引经据典的样子——“不会说人话”。这也许不失为一个准确的描述。虽然人类学一直在研究社群和文化,但是人类学家的作品都是以“I”为出发点的,我们似乎没有走出马林诺夫斯基的那个世界。
但你不喜欢那种矫情的、自我为中心的“独”和“迂腐”,你喜欢和你的哥伦比亚兄弟姐妹们在一起,吵吵嚷嚷地说话。你的血液里需要延续那种基因。我们是跨国的个体,但我们和自己的母国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你对西语的感情,正如我对汉语。最初认识你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写信的时候,都会写jajaja,后来我才知道,西班牙语里的"j"其实是念“h”的,很有乐感的样子。
我想以后有机会去你姐姐的饭馆和你母亲的客栈看看。那种烟火气,是美国特别缺乏的。汽车工业和shoppingmall的兴起,改变了美国的城市样态和人际距离。朋友Géraldine说,她帮助过的那些难民来美国的第一印象是:路上怎么一个人也没有?Joella也说,回到美国,就特别怀念坎帕拉的那种喧闹。人类学家比一般人幸运的,是能够去到一些地方,和一些社群生活一段时间,但学院派的学术还是在不断建构两个分割的世界。
所以,我希望你说的亚马逊大学有一天能成真,那个打破了传统学院派界限,构建多元对话的教育体系。现如今,“多元”似乎变成了精英大学招生时的一个点缀性词汇,一个虚情假意的文化符号,但我相信你参与的这个计划不是有名无实的乌托邦。那种墨守成规的学术大概不适合你,你需要有血有肉的生活。
我还记得,你宿舍的墙上贴的那些拉美的诗歌。有一首是聂鲁达的《如果白昼落进……》:
每个白昼
都要落进黑沉沉的夜
像有那么一口井
锁住了光明。
必须坐在
黑洞洞的井口
要很有耐心
打捞掉落下去的光明。
年轻时的聂鲁达?Wiki
你问我在美国过得怎么样。年,对我也是一趟过山车。从Covid-19,到中美关系的龃龉,再到愈演愈烈的种族、阶级矛盾。我们赶上了时代的洪流,身在其中的人,难免是带有几分沉重的。这也是一个黑暗的时刻。不过,记住那句话,“杀不死你的,会让你变得更强大。”
一路向北,无问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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