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古称“吐蕃”。吐蕃王朝建立前，西藏有数十个氏族部落，史称“十三小邦二十五家臣”。经连年争战，逐渐结成若干部落联盟，尤以雅砻河谷的悉补野、羌塘高原的羊同以及吉曲河（skyid-chu，今拉萨河）北岸的苏毗最为强盛。年，朗日沦赞征服苏毗，定都疋播城（今山南琼结）。年，松赞干布平定吐蕃内乱，迁都逻些（今拉萨），征服羊同、党项，统一西藏高原，并进行政治、经济、宗教和文化等一系列改革，建立吐蕃王朝。《贤者喜宴》记载：“是时自东方汉地及木雅（今青海、甘南、川西北至云南迪庆等地）获得工艺与历算之书。自南方天竺（今印度）翻译了诸种佛经。自西方之粟特（sog-po，今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干城）、泥婆罗（今尼泊尔）打开了享用食物财宝的库藏。自北方霍尔（hor，唐史称“忽伦”）、回纥（yugur，回鹘）取得了法律及事业之楷模。如是，松赞干布遂统治四方，将边地之全部受用财富悉聚于权势之下。”
大相禄东赞执政时期，吐蕃南下印度河，北征塔里木盆地，兵锋直指西突厥王庭（今吉尔吉斯斯坦楚河流域）；又乘安史之乱，东侵唐河西走廊、陇右地区，兵临关中平原。《旧唐书·吐蕃传》记载：“时吐蕃尽收羊同、党项及诸羌之地，东与凉、松、茂、巂等州相接，南至婆罗门（今巴基斯坦印度河流域），西又攻陷龟兹（今新疆库车）、疏勒（今新疆喀什）等四镇，北抵突厥（西突厥），地方万余里。自汉魏已来，西戎之盛，未之有也。”从松赞干布迁都逻些，至年吐蕃末代赞普朗达玛被刺杀，吐蕃王朝史绵延年之久。
年以来，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陕西省考古院在都兰热水沟两岸相继发掘了血渭1号吐蕃大墓、周边20余座中小型墓及相关遗址，为海内外研究者探讨吐蕃赞普级别的大墓提供了第一手资料。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海西州民族博物馆联合发掘乌兰县泉沟唐代棺板画墓，墓道长达11米。尽管此墓早年被盗，仍出土了镶绿松石金杯以及王侯才有的龙凤狮纹金冠，令人叹为观止。棺板画墓在德令哈市郭里木、乌兰县茶卡亦发现，有些墓葬甚至早至南北朝或隋代。
然而，都兰热水赞普级别的血渭1号吐蕃大墓、乌兰泉沟隋唐王侯级别的棺板画墓为何人所建，墓主人是谁，学界众说纷纭，至今未能达成共识。为了推动青藏高原考古的深入，本文将根据敦煌古藏文《松赞干布本纪》残卷（S.T.vol.69，fol.84）人物，试对青海唐代王侯墓主略加考证，如有不当之处，还望海内外研究者不吝赐教。
一 敦煌古藏文《松赞干布本纪》残卷之发现
前人治吐蕃史主要依据汉文正史和藏传佛教后弘期教法史，敦煌古藏文编年史残卷与之不同，属于藏传佛教前弘期世俗文献，为研究者探讨7—8世纪吐蕃史开辟了一个广阔的新天地。敦煌古藏文《大事记年》（以下简称《吐蕃记年》）是8世纪末吐蕃史官用藏语安多方言撰写的，内容为—年间吐蕃王朝大事记年，原为敦煌藏经洞一部完整的古藏文写卷，长达4.34米。后来拆为两件：一件为伯希和劫往巴黎，入藏法兰西国家图书馆，另一件为斯坦因劫往伦敦，入藏印度事务部图书馆。内容分3部分：1.《小邦邦伯家臣及赞普世系》（P.T.），2.《赞普传记》（P.T.）以及3.《吐蕃记年》（由P.T.、I.O.及B.M.（）3个残卷缀合而成）。
经巴黎大学教授巴考、杜散、牛津大学教授托马斯多年努力，终于在年合作出版拉丁转写法文译注本，名曰《敦煌历史文书》。年，中央民族学院藏学系王尧教授与精通安多方言的陈践教授合作，将巴考等人的研究成果用汉藏双语整理出版，名为《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随后，他们又赴巴黎和伦敦校读原卷，并于年出版了增订本。年，黄布凡、马德合作出版《敦煌藏文吐蕃史文献译注》一书，对研究敦煌本吐蕃文历史文献作出重要贡献。
殊不知，敦煌藏经洞还有年代更早的古藏文编年写卷。英国考古学家斯坦因第三次中亚考察将其中一部劫往伦敦，入藏印度事务部图书馆（S.T.vol.69，ol.84），今称“《阿柴（吐谷浑）纪年》残卷”。年，牛津大学教授托马斯解读刊布，认为是—年间吐蕃统治下吐谷浑纪年文书。其中狗年（）条提到吐蕃迎娶文成公主（munchengkongco）之事。
年，意大利藏学家伯戴克撰文反驳托马斯。他发现，《阿柴纪年》残卷中8个人名与《吐蕃大事记年》、—年条人名勘同，而年恰为狗年。据汉藏史料记载，年唐朝入蕃和亲的是金城公主，那么残卷第20—22行提到的munchengkongco乃金城公主，所记马年至虎年则为—或—年。
年，日本藏学家山口瑞凤出版70年代所写博士论文《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他主张文成公主入蕃和亲之“狗年”应为年。年松赞干布退位，王子贡松贡赞继任。在吐谷浑逗留期间，文成公主与贡松贡赞成婚。贡松在察秀（Tshashod）筑城为二人爱巢，并于年生芒伦芒赞，贡松于来年（年）薨，文成公主携王子芒伦芒赞入蕃，守丧三年，复于贞观二十年（）再嫁松赞干布，直至年松赞干布撒手人寰，两人共同生活了三年。因此，他认为残卷写于—年之间，可谓“贡松贡赞行传”。
年，匈牙利学者乌瑞撰文反驳山口瑞凤，认为残卷是公元—年吐蕃纪年文书。其中狗年条所记唐和亲公主munchengkongco当系笔误，实乃《唐蕃会盟碑》和《吐蕃记年》所记kimchengkongco（金城公主）。目前研究者如周伟州、杨铭、胡小鹏、杨惠玲等多从之。年，刘忠、杨铭合作将托马斯研究成果汇为一书翻译出版，年又出版修订版，极大地便利了中国学者的研究。
在《阿柴纪年》残卷中，munchengkongco（文成公主）前后三次出现，我们认为不可能是kimchengkongco（金城公主）的笔误。贞观十二年（），唐淮阳王道明送弘化公主下嫁吐谷浑王慕容诺曷钵。殊不知，残卷第39—42行鼠年（）条提到“慕容诺曷钵”（mugldenrodhapor）之妃在莫贺吐浑可汗王宫（吐谷浑首府伏俟城）产下一女。第43—46行牛年（）条还写道：弘化公主（gnyivodkongco）举办婚礼，沿途城镇戒严。送亲人马浩浩荡荡，以百名女子、百头骆驼及驼夫、百匹骏马及马夫作为陪嫁。古汉语“弘化”，高本汉拟作，吐蕃文gnyivod即“弘化”二字音译。由此可证，伯戴克和乌瑞之说不能成立。
《阿柴纪年》残卷抄在一部汉文佛经的背面，共计54行。我们认为内容实乃吐蕃史官所撰《松赞干布本纪》。吐谷浑人源出辽东西拉木伦河徒河鲜卑慕容氏支系。正如伯希和指出的，吐谷浑语属于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的语言，与鲜卑语相似。《隋书·经籍志》著录鲜卑语典籍计有：《国语》15卷、《鲜卑语》5卷、《国语物名》4卷、《国语真歌》10卷、《国语杂物名》3卷、《国语十八传》1卷，如今均已失传。
据《魏书·世祖纪》记载，北魏开国君主拓跋珪“初造新字千余，诏曰：‘在昔帝轩，创制造物，乃命仓颉因鸟兽之迹以立文字。自兹以降，随时改作，故篆隶草楷，并行于世。然经历久远，传习多失其真，故令文体错谬，会义不惬，非所以示轨则于来世也’”。正如徐灏飞指出的，“此处提及新字时，兼语篆隶草楷，且托故仓颉造字的传说，可知新字在形态上应该类似于汉字”。《通典·边防六·吐谷浑传》还说：“自吐谷浑至叶延曾孙视罴，皆有才略，知古今，司马、博士皆用儒生。”隋末唐初，吐谷浑太子慕容顺、慕容诺曷钵在长安当质子，深受汉文化影响。《新唐书·西域传》记载，吐谷浑“其官有长史、司马、将军、王、公、仆射、尚书、郎中，盖慕诸华为之。俗识文字（指汉字）”。年吐谷浑末代君主诺曷钵亡命凉州（今甘肃武威）后，吐谷浑墓志皆采用汉文，汉化程度之深，绝非一日之功。如果吐谷浑自纂编年史，想必用类似蒙古语的鲜卑语，或请儒生用汉语写，不可能用吐谷浑百姓看不懂的吐蕃文。
关于松赞干布时代吐蕃史，《新唐书·吐蕃传》记载：“论赞生弃宗弄赞，亦名弃苏农，亦号弗夜氏。其为人慷慨才雄，常驱野马犁牛，驰刺之以为乐。西域诸国共臣之。太宗贞观八年（），始遣使者来朝，帝遣行人冯德遐下书临抚。弄赞（松赞干布）闻突厥、吐谷浑并得尚公主，乃遣使赉币求婚，帝不许。使者还，妄语曰：‘天子遇我厚，几得公主，会吐谷浑王入朝，遂不许，殆有以间我乎？’弄赞怒，率羊同共击吐谷浑，吐谷浑不能亢（抗），走青海之阴（“阳”之误）。尽取其资畜，又攻党项、白兰羌，破之。”《旧唐书·吐蕃传》记载：“弄赞弱冠嗣位，性骁武多英略，其邻国羊同，及诸羌并宾服之……”《阿柴纪年》残卷，正是这段封尘千年的吐蕃史的原始记录。
据我们解读，残卷开篇蛇年至牛年条（第1—35行）实乃—年《松赞干布本纪》（图1）。其中，狗年与牛年条（第21—22行）之间，漏抄猪年与鼠年（—）记事。下文第35—55行补抄—年记事，仍无猪年（）记事。无独有偶，《松赞干布本纪》部分抄件亦见于《赞普传记》（P.T.）第六和第八节及《吐蕃记年》（P.T.）开篇部分，并非孤证。《松赞干布本纪》残卷实际上写于—年，它是目前所知最古老的古藏文纪年文书之一。
二 敦煌古藏文《松赞干布本纪》残卷疏证
为了便于讨论和今后的研究，我们根据托马斯转写译注本和前人研究成果，将《阿柴纪年》残卷（S.T.vol.69，fol.84）（以下改称《松赞干布本纪》残卷）重新译注如下（阿拉伯数字表示行号，斜杠/表示换行，方括号［］内文字为本文补阙）：
拉丁转写1-5a：［1］［sbrulgyilola］……g.yangcanmkharnamdz……/［2］［sgra］yastokhridasdang
cog［ro］cungbzangvdamkong……/［3］……magathogonkhaganlaphyag［bgyis］
stonmochedpogsol……/［4］sras……mo（bumo？）phavbabsd［ngul］ingadang
byadgavchedpo……/［5a］［dubta］
年（蛇年，贞观七年）：1.［蛇年］……幸临羌城（g.yang-can“羌城”，《隋书·吐谷浑传》作“临羌城”，今青海湟源县城关镇尕庄村南古城）……/2.［蔡牙］咄赤达（［sgra］yastokhridas，据第24行补阙）、属庐·穷桑达贡（cogrocungbzangvdamkong）/3.拜谒莫贺吐浑可汗（magathogonkhagan，伏允可汗）。大办宴席，/4.赉古银币5枚及丰厚聘礼，求婚于可汗之女（伏允与隋光化公主之女）……/
拉丁转写5b-8：［5b］
rtavilosordang
dbyarslarabavi［skubla］chedpogsol/［6］spyan……dbyarrmachabkyimutolyingnachuddubtab……/［7］……lingschedpobgyiste
ridagskyangnbtsanmo/［8］khribangsdang
srasmaga［thogonkhagan］skyiphobrangdevidg［u］nsrabalgyig.ya［ngca］nmkhardu……/
年（马年，贞观八年）：5.马年初夏，举行圣寿祭典……/6.幸……其年夏宫设于……幸赤水（rmachab，今兴海县黄河上游支流）之曼头岭（mutolying“曼头山”或“莫离驿”，今兴海县夏塘古城）……/7.……大围猎。群兽亦……/8.藏王后赞蒙墀邦（btsanmokhribang，松赞干布小妃芒妃墀江之别称）与太子（lhasras，松赞干布之子贡松贡赞，时年13岁），冬幸湟水（srabal，今青海湟源县黄河支流）临羌城。/
拉丁转写9-11a：［9］denas［lugilosor］……/［mugldenshu］gnamgisrasmagathogonkhagangi［bdevilyongjengphobrang］/［10］s［e］t［o］nyavikhabtubzhe［s］tevazharjevidpyang［d］［lagisu］（legsu）bkabnas
……/［11a］bdevilyongjengduspar
年（羊年，贞观九年）：9.［羊年］冬……慕容顺光（mugldenshugnam）之子莫贺吐浑可汗（慕容诺曷钵）娶［德威隆真］之女/10.为妃（据第11行补阙），在西同宫（setonya，今甘肃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苏干湖及毗阾地区）成婚。至此，吐谷浑（vazha，吐谷浑之藏语名）王选妃结束，/11a.德威隆真亦获晋升。
拉丁转写11b-16a：［11b］［spravulola］……sraba［l］……/［12］poyang［der］gsol
devidbya［r］yumbtsanmokhribangskyizhamringdu……/［13］stongsdemo［spar］bkalnas
phobrangrmachabkyi
glangmalungdu［b］……/［14］devistonphobrangSrabalgyig.yancanmkhardubtabnas……/［15］db［y］arg.yang［ca］nmkhardubzhugste
……zhangrgyaltsansug
as/［16a］zhang［b］lo［n］vdignyis［suglasrjes］nasrts［i］schedpo
年（猴年，贞观十年）：11b.猴年……幸湟水，/12.大办宴席。其年夏，藏王后赞蒙墀邦……/13.东岱（stone-sde“千户”）夫人（德威隆真之妻）奉命晋升。幸赤水烈漠岭（glangmalung，今兴海县苦海西岸）宫……/14.入秋，幸湟水之临羌城……/15.冬，幸临羌城，敕令尚甲赞苏（zhangrgyaltsansug）/16a.取代二尚论之职，并进行户口大清查……/
拉丁转写16b-20a：［16b］［byagagilola］……/［17］［p］oya［ng］dergsol
［de］vidbyarphobrangsetongdubtab
denas……/［18］［vazha］slayangdergs［o］l
denasvphrulgyilhabtsanpo［v］i……/［19］db［e］nsast［o］ngr［e］gnad［ny］unglastsogspamchiste
vdunma……/［20a］rkang［bkris］snadrugi［g］yung（或byung）btabrkangtondangrtsischedpobgyi……/
年（鸡年，贞观十一年）：16b.［鸡年］……17.大办宴席。夏，幸西同宫。其后，/18.又一次应邀巡行阿柴，神圣赞普（vphrulgyilhabtsanpo，指松赞干布）与［……］、/19.坌萨董热纳年（dbensastongregnadnyung）等一起巡行，集会［议盟］，/20a.并制定六种职务之……
拉丁转写20b-21：［20b］
khyivi/［21］losordang
dbyarslarabaviskublachedpogsol
denaszlaba……/
年（狗年，贞观十二年）：20b.狗年，又一次巡临，并进行户口大清查……狗/.21.年之初夏，举行圣寿大典。其后……之月……/
梅村按：此后无猪鼠两年（—）记事。第35—55行补抄鼠虎两年（—）记事，仍无猪年（）记事。
拉丁转写22-35：［22］btsangyisrgyarjevisrasmomunsh［e］ngkhoncobzhe［ssnubs……］/［23］zhangbtsantoredang
vbrozhangkhribzangkhacestondang
cogro［cungbzangvdamkong］/［24］［sg］rayastokhridasnas
denasbtsanmokhribangsdang
srasmagathogonkhagan……/［25］gshegsnas
yumsraskyizhamringdu
vazhavizhang［b］lon［ched］po/［26］daredblonyidang
mugIdendngidbonsordang
［rta］dponwang……/［27］［p］ondang
phuvithobpa
thabscangimchisbranglastsogse……/［28］munshengkhoncodangmjalnas
phantshunphyagbgyis
ston……/［29］snamangpophul
denasmunshe［ngkhoncodbongyuldbusu……/［30］durbtab
denasphobrangtsogirbongyodurbtabnas
dgu［n］……/［31］slarabaviskublachedpoyangdergsol
devidbya［r］pho［brang］ldamng（或作gLang）［mj］……/［32］mdoblonchedpo（vbro）zhang［khribzangkhaceston］……brtansgrayastolastsogspa
phyagvtshal……/［33］phavbabsdang
byadgavchedpostsalterlagbrdzangs
devisto……/［34］devidgunvazhavizhang［b］longyigco
daredblonyigum
denas……/［35］g.yuviyigenidevirtsarolduthob
nanggiblonpozhalcep［o］rn……byibavi
年（牛年，贞观十五年）：22.［其后为牛年……之月，太子贡松贡］赞（新郎名讳仅存最后一音节（btsan），时年21岁）迎娶唐王之女文成公主（munshengkongco，时年16岁）为妃。［努·］/23.尚赞咄热（snubszhangbtsantore）、没庐·尚赤桑喀悉董（vbrozhangkhribzangkhaceston）、属庐·［穷桑达贡］（cogrocungbzangvdamkong，据第2行补阙）、/24.蔡牙咄（sgrayasto）打前站。随后，藏王后赞蒙墀邦与太子、莫贺吐浑可汗/25.大驾光临。藏王后赞蒙墀邦与太子、可汗与侍从、阿柴大论尚（vazhavizhangblonchedpo）/26.达热达论夷（daredblonyi，吐谷浑宣王）与慕容登本啜（mugldendngidbonsor，慕容宝）到场后，御马监旺格……/27.等达官贵人及夫人，与前述皇亲国戚一起，/28.迎接文成公主。双方相互致礼，举办盛大宴会，/29.互赠礼品。迎婚典礼结束后，文成公主继续赶路，至彭域（dbong-yul，今拉萨东北彭波）中心/30.暂居。其后，筑宫（phobrang“拂庐”）于京畿坌牙渡（tsogirbongyodu）。其年之冬……/31.圣寿祭典于冬初举行。夏，幸朗地（ldamng，尼泊尔边境小城，南与吐蕃茹拉交界）……/32.安多（mdo，青海湖地区藏语名）大论（blonchenpo）没庐·尚赤桑喀悉董（vbrozhangkhribzangkhaceston）等请安，/33.赉古［银币……枚］及丰厚聘礼求婚，然后奉命返回。秋……/34.其年冬，阿柴尚达热论夷亡故。随后，/35.遗孀赐予玉石告身（g.yuviyige），［遗孤达延莽布杰（dargyalmangporje）任命为］内务大臣（nanggiblon），负责司法之事务……/。
梅村按：此后无虎年（）记事。自第35行末起，补抄鼠年至虎年（—）记事，仍无猪年（）记事。
拉丁转写35-40：［35］g.yuviyigenidevirtsarolduthob
nanggiblonpozhalcep［o］rn……byibavi/［36］los［o］rdangdbyarslarabaviskublayangdergsol
denasston［mo］……/［37］denasdevidgunyangtshashoddubzhugste
btsanmokhridbangs［dbavskhrigzigs］（据《赞普世系二》（P.T.）第行补阙）/［38］zhangnyengyibu
dbavskhribzangsposkyeslastsaltebrdzangs……magatho/［39］gonkhagangyikhabdu
mugldenharod（rodha）pagyibumo
mug［ldenrodhapor］……/［40］vkvag（？）nas
mtshanyangalyebangdigzhingdubtags
年（鼠年，贞观十四年）：35b.鼠/36.年，圣寿祭典于初夏举行。其后，于秋季……/37.其后，幸沙州（tshashod，今都兰县香日德古城）过冬。藏王后赞蒙墀邦，/38.［赉古银币……枚］及丰厚聘礼，向韦·乞力徐尚碾（dbavskhrigzigszhangnyen）之子韦·赤尚钵思结（dbavskhribzangsposkyes）请婚。/39.在莫贺吐浑可汗王宫（伏俟城，今刚察县吉尔孟乡北向阳古城），慕容诺曷钵（mugldenrodhapor）之妃生下一女婴，/40.赐名“阿丽芳迪”（a-lye-bang-dig）。/
拉丁转写41-50a：［41］denas［gl-ang］gilola
phobrangtshashoddubtabnas
los［o］rdangdbya［r］……/［42］lasbyungste
skyinbarshudpukhrigzusburcungbskos
byung（？）……/［43］devidbyarphobrangtshashoddubzhugste
Icamkhoncognyivod……/［44］chedpogsolte
rdzongskyangnoddumchis
slaryangyang
［v？］……/［45］g［z］abrgyavdang
rngamoyangrngardzidangbcas
rtayangrtadzidangbcas……/［46］dangbcastebrdzangs
pha［sde？m］chispavidbavsdpong.yogri［l］……/［47］denasphobrangtshashoddubzhugste
dgunslarabaviskublachedpogsol……magatho/［48］gonkhagangyiskhabtu
cogrostongrekhongzunggibumocogro……/［49］digzhingdutags
stongrekhongzungthabsspartedngulgyivige……/［50］btabnas
年（牛年，贞观十五年）：41.牛年，幸沙州宫。其年夏……/42.遭到罢黜，由素和贵（shudpukhrigzusburcung，吐谷浑重臣）接任。/43.其年夏，幸沙州宫。弘化公主（gnyivodkongco）［举办］/44.盛大婚礼，沿途各城镇戒严。［送亲人马］，浩浩荡荡，/45.以百名女子、百头骆驼及驼夫、百匹骏马及马夫/46.作为陪嫁。韦氏（指第38行的韦·赤尚钵思结）家人，不分主仆，属父方亲属者皆……/47.其后，幸沙州宫，圣寿祭典于初冬举行。/48.在莫贺吐浑可汗王宫，属庐·东热孔逊（cogrostongrekhongzung）之女（诺曷钵之吐蕃妃）产下一女婴，赐名“属庐·……/49.娣”。属庐·［东热］孔逊获得晋升，银字告身（dngulgyivige）/50a.亦获颁赐。
拉丁转写50b-55：［50b］
stagilovilos［o］rdangd［gunsla］rabaviskublachedpo……/［51］ringlugs
dbavsstagsgrakhong［loddang］
cogrona［o］……/［52］stongnyen［sbur］kongdang
mugldendavidbensbendang
dared［blonyi］……/［53］stsalte
vazha［yuldumchisnas
vbangsvazhaphyogs……/［54］slarvazha［yu1dubsla］ddegshegsnas
shul［duso］……o……/［55］……eyumsras……./
年（虎年，贞观十六年）：50b.虎年，圣寿祭典于初冬举行。……/51.信使与韦·悉诺逻恭禄（dbavsstagsgrakhonglod）、属庐·纳［……］、/52.董聂秀贡（stongnyensburkong）等人，护送慕容道文顺（mugldendavidbensben）、达热论夷等人（遗体）/53.还乡，现已运抵阿柴国。阿柴臣民叛乱（得以平定）。/54.返回阿柴国时，他们在途中……/55.……母子……/
据以上解读，《松赞干布本纪》残卷人物可分三类：第一类为藏王、藏王后、藏太子、外戚、群臣（赞普、赞蒙、尚论）等；第二类为吐谷浑王、藩王、公主、群臣（可汗、可汗之女、大相）等；第三类为隋唐汉公主，如隋光化公主、唐弘化公主、唐文成公主。—年吐蕃尚未兼并吐谷浑，但视若殖民地。吐蕃王、王后与太子每年到吐谷浑边境城镇乃至都邑巡行，清查人口，征收赋税。吐蕃使臣还赉币及厚重聘礼，请婚于“可汗之女”（伏允可汗与隋光化公主之女）。青海西宁城隍庙街唐代窖藏出土76枚萨珊银币。近年乌兰县大南湾遗址又发现萨珊银币6枚，说明吐蕃和吐谷浑赉币请婚当用萨珊波斯银币。
正如王沂暖先生所考，松赞干布生于隋开皇十二年癸丑岁（），卒于唐永徽元年庚戌岁（），享年58岁。松赞干布死后，秘不发丧，实际卒于贞观二十二年（）。吐蕃早期继承制，赞普13岁继位。《西藏王统记》曰：“王孙芒松芒赞十三岁时即王位，纳王妃名卓萨·赤玛勒管理王政。”松赞干布即便不死，13岁嫡孙芒伦芒赞也要在年继位，那么他生于年。由此推测，贡日贡赞生于年，年16岁娶妻，翌年得子。
年贡松贡赞13岁继位，故《松赞干布本纪》年条记载“努·尚赞咄热、蔡牙咄赤达、属庐·穷桑达贡拜谒莫贺吐浑可汗，大办宴席，赉古银币5枚及丰厚聘礼，求婚于可汗之公主（伏允与隋光化公主之女）。”《赞普世系》（P.T.）记载：“贡松贡赞与昆交芒木杰赤噶所生之子芒伦芒赞。”昆交即汉语“公主”之音译，此人即伏允与隋光化公主外孙女，有隋皇室汉族血统，故称“公主”。
自汉武帝太初四年（前）解忧公主远嫁乌孙王以来，东方诸国君主无不以迎娶汉公主为荣。吐蕃贫穷落后，无缘高攀汉公主，转而求其次，赉币求婚于汉公主之女。西域诸王向唐朝请婚，皆为太子说亲，比如贞观元年（）伏允可汗为次子尊王（joborie）请婚。贞观八年（），松赞干布“遣使赉币求婚”，恐怕也是为刚继位的14岁赞普贡松贡赞说亲。因此，《松赞干布本纪》年条所载“……赞迎娶唐王之女文成公主（时年16岁）为妃”之阙文必为贡松贡赞（时年21岁）。年，贡松贡赞先于其父六年去世，时年26岁。松赞干布复位三年后，才开始与文成公主同居三年（—年）。究其原因，可能是文成公主要按中原文化传统为亡夫守孝三年。
《松赞干布本纪》残卷年条第26行记载：“迎婚典礼结束后，文成公主继续赶路，至彭域（今拉萨东北彭波）中心暂居。其后，筑宫于京畿坌牙渡（tsogirbongyodu）。其年之冬……圣寿祭典于冬初举行。夏（年夏），幸朗地（ldamng=gLang）。”《吐蕃记年》开篇第10—11行记载：松赞干布“杀泥婆罗之宇那孤地，立那日巴巴为（泥王）”。《贤者喜宴》记载：吐蕃有五茹，今后藏与阿里接壤南部地区为“茹拉”，茹拉南与泥婆罗之朗纳交界。故知年夏松赞干布曾巡幸泥婆罗边境朗纳，那么松赞干布迎娶赤尊公主当在年，比文成公主入蕃和亲晚一年。这位泥婆罗王妃（梵名）并非后弘期教法史所言松赞干布之“太妃”。总之，《松赞干布本纪》残卷的解读相当重要，千古之谜，涣然冰释。
作者：林梅村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原文刊于《敦煌研究》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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