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旅行
你一般不会知道、可能也不需要的剩下那些
过夜大巴有时候就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一个已知而又未知的存在。
在我跨上从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前往乌干达首都坎帕拉的过夜跨境大巴前，没人可以告诉我这个大巴到底能不能坐——能不能坐的意思是，它是不是足够地安全？旅行指南上用强烈的语气说得很清楚：绝对不要赶夜路！但同时它又说:要避免在夜间抵达目的地——它没有意识到这种表达带来的是纯粹的两难：这一趟车要跑14个小时。如果不赶夜路，那就会在夜间抵达目的地；如果要在白天抵达，那便只能赶夜路。
非洲的夜晚本来就不被信任。“晚上不要外出”是笼罩在这片大陆上的共同的价值观。所有的外国旅行者在这里都习得了小动物的天性——天亮了起来觅食和活动，天黑前回到窝里静静地待着。实在要出外，那就不要落单，确保成群结队——在这里浪荡了一个多月，这边的夜晚对我来说仍然很神秘。（这时我也意识到，我仍然是一个很谨慎的旅行者。两手插在裤兜里便哪里都可以去依然是一个梦想。）
不安全的不仅仅是人。比方说，在马达加斯加的人行道上总是会没有规律地出现一些又深又大的坑。干的那些还好，有的积着又脏又臭、漂浮着什么东西的水。然后这里的街道夜晚没有路灯。有一天晚上，就有一个舍友带着扯破的衣服和血污回到我们的房间，原因就是走着走着，就突然掉到一个齐颈深的大坑里去了。
关于安全性的口碑和评级也没有太大帮助——所有资深旅行者都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总是会被描述成“危险的”。聚在一起时我们最经常说的笑话就是：“他们总是说那是危险的啦……”——实际是不是危险呢？有时候根本就不危险，有时候又真的很危险。所以，“绝对不要赶夜路！”的绝对到底是绝对的绝对，还是不那么绝对的绝对，除非已经有先行者替你体验过、又或者是你自己亲自去体验一番，没人可以给出真正的答案。
但我偏偏没有先行者——一路上问过来，居然没人坐过这趟大巴。他们不是在天空中飞过去，就是一伙人包了车，要不就是从别的邻近国家入的境——当我和一个已经去过肯尼亚、也去过乌干达的舍友讨论我到底该怎么坐这个大巴时，他先是嘲讽地搬出那句经典的笑话：“他们总是说那是危险的啦……”，但马上他又忐忑地看着我补了一句：“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于是我们彼此注视着陷入了沉默……
于是这趟大巴仍然是一个谜。
最终帮助我在“绝对不要赶夜路”和“不要在夜间抵达”中作出选择的是肯尼亚人。在肯尼亚我只造访了内罗毕一个城市（因为所有的国家公园游猎我都会留到乌干达和坦桑尼亚去做），它的声誉是出了名的坏，“内罗劫（Nairobbery）”的外号一喊十多年都没有摘掉。但肯尼亚人却让人意外地十分聪明和自信（目前看到的，乌干达人也是如此）。我向他们打听：有好的大巴可以坐吗？在上面过夜安不安全？他们回答：有。好的大巴是安全的。
当当地人都在使用“安全”这个词时，你就知道这个地方真的不安全。
但感觉还是可以一试了。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肯尼亚人带给我的好感。我把身上的财物分隔和置放、隐藏方案想了一遍，判断最坏的情况应该是被抢走部分现金和手机（反正老子打算换新手机了！），就决定去买票了。
反正都要担风险，和一车人一起面对风险，总比下了车后自己一个人面对风险强吧？——于是决定赶夜路坐过夜大巴，第二天清晨抵达目的地。（其实我打的是省掉一晚住宿费的小算盘~）
肯尼亚人推荐了一家“最好”的巴士公司。网站倒是高大上到不行（封面就是他们网站上摆出的VIP坐席的照片，看上去像飞机的头等舱。他们还有自己的iOS和Android的APP），但号称接受VISA，MASTER和银联的支付方式一个也不能用。酒店前台一打听，在网站上订的票不一定作准哦，这个网站不灵的……
我问：“那你们平时是怎么向他们买票的呢？”前台姑娘自信优雅地说：“我们打电话去订票。”我：“那你可以帮我打电话订吗？”
当然是可以的。只是，10个不同售票处的联系电话打下来，没有一个有人接……
前台姑娘的自信优雅丝毫不乱：“我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我只好包一辆车进城去买票。看到他们的售票处，心里一惊——大约是我记忆中小时候三线县城的火车站售票处的模样:粗大的铁管做成的防护栏，后面两张破旧的木桌，两个脏头脏脑的售票员妇女在木桌后懒洋洋地坐着。不同的是桌上的售票机器是电脑。
玻璃窗上贴着大大的：“我们接受VISA，MASTER和银联！”我问：“能刷卡不？”
售票员妇女眼睛看着地下，半天嘴角一咧：“付现金。”
拿出护照，买了票。票居然又很高大上。一张手掌大的硬卡纸，上面很正式、很到位地列明我的各项信息。
回到酒店，我告诉前台姑娘：“他们的电话一直在响，但他们都不拿起来接。”
前台姑娘高傲地看着我：“那你怎么不质问她们？！”
是啊，为什么我不质问她们呢？
因为我是个可怜兮兮、好不容易才能买到自己大巴车票的外国人。
待到坐车的那一天，我包的出租车的司机绕来绕去，把我放在了一个狭窄、混乱的街道上，然后往路边停着的一辆大巴一指，兴奋地说：“看！那就是你的大巴——特别好的车！”
这时我们的出租车已经停在了这辆大巴的车头——挡风玻璃的一角是破的，车头的装饰条有些已经掉了、有些半挂在那里。有一个车灯不见了。车身远远谈不上干净。
我镇定地点点头：“是挺不错的。”
然后我看了看街上停着的其他大巴，再点点头：“真的很不错!”
没有候车室。仍然是一个80年代火车站风格的售票处。候车的人就在售票处的门口和繁忙车流中间的空档处或坐或站。我把大背包在人们的脚间放下，蹲了上去。
一蹲就是3个小时。因为我的司机担心城市里糟糕的交通，认为需要把我提早这么多送到车站。这3个小时间，我没有看见一个别的外国旅行者，来买票和坐车的都是本地人。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信号，说明我的选择很可能是错误的。一般来说，旅行者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挑选最安全舒适的交通工具或者说巴士公司——其他的人，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但同时我发现，我身边有比我等待时间更长的本地人。或者说，是绝大部分在候车的人。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了，直到我上车时，他们中间有相当部分还没有等来他们的车。但所有的车基本都是准点的。而且他们看上去毫不着急，基本就是无所事事地站着或坐着。所以说，花几个小时候车在这里是一种常态？可是必要性在哪里呢？
另外我还发现了当地人一个很好的素质，就是他们对外国人毫不好奇和关心。没有人费心观察我或尝试和我说话，我可以一直很无聊地蹲在我的背包上，这让人觉得很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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