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巴笔记:圣地托里特
宫一栋
离开朱巴的时候,前夜刚下过一场雨,但天气依旧闷热。久拖未至的雨季,让今年成为多年来最热的一年。过了朱巴大桥,沿着尼罗河路东行,我们很快就驶上了尼姆莱路。这条全长公里的高速路,通往连接南苏丹和乌干达的边境小镇尼姆莱,也是南苏丹路况最好的一条路,最高时速可达到80公里。
印有SIMBA和BabyTravel字样的客车、满载从坎帕拉运来的瓜果蔬菜和日用品的大卡车,在狭窄的双行道上疾驰而行。但这条南苏丹最高等级的公路,亦让人心存担忧。夜晚的抢劫和伏击事件时有发生,加之几十年的内战,在大赤道地区埋下了数以万计的地雷,尼姆莱公路更属于重中之重。自南苏丹独立以来,已有近五千人在地雷爆炸中丧命,被截肢的更不在少数。全国范围内的地雷已经销毁了六万五千多枚,但依然还有多处被认定为高度危险的雷区没有被清除过。在来回的路上,我们就停了两次车,为扫雷车让路。
我们往东拐,从马格维(Magwi)上了通往托里特(Torit)的土路。道路坑坑洼洼,尘土飞扬,但比起北部地区的险途,这还不是南苏丹最差的路。若是真正的雨季到来后,过往车辆就要在泥塘和水洼里接连不断地翻滚挣扎了。虽然南部的草原不如博尔(Bor)的热带草原那样具有一种广阔无边的荒芜之美,但不时从车窗外飞过的合欢树,与村民们住的茅草屋(tukul)构成了一道独特的景致。偶尔有人骑着28老式自行车从乡间经过。红土和白云间,是顶着黄色水桶汲水的女人们。不知为何,我们没有见到一只野生动物,甚至连常见的变色龙和大蜥蜴都没看到。沿途上的国际援助机构牌子倒是比比皆是,还有一个白人老者在给年轻人们传授农作技术。
合欢树
在土路上踉跄了两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到了托里特。城南的卡提尔河(Katire)被辟出了两个天然浴池,分属男人和女人。经过“星河”超市,再跨过一道桥,呈东西狭长状的托里特就展现在面前了。
托里特街景
说托里特是“圣地”,当然不是说它是瓦伦纳西、耶路撒冷或麦加那样的宗教圣城。但它在南苏丹人心中的地位,恰如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新英格兰小镇莱克星顿。南部苏丹独立战争的第一枪,是六十年前在托里特打响的。有一首广为流传的丁卡歌曲这样唱道:“AlamakaacTorit,alamjechJohn,kabukulaarJubaThudandaJidiit.KalashnikovadhiaauThudandaaluelJohn,kabukubiokmutfaThudandaJidiit(旗帜插上了托里特的土地,约翰·加朗的战士们要把旗帜扛到我们新苏丹的朱巴。卡拉什尼科夫步枪在约翰·加朗领导的苏丹呼啸而过,我们要在新苏丹的领土上射光肩上的弹夹)”。
约翰·加朗
托里特何以成为苏丹内战的导火索?随着五十年代非洲各殖民地纷纷脱离宗主国的锁链,走上独立建国道路,英国和埃及曾经共治的苏丹也准备在年1月1日独立。但在伊斯梅尔·爱资哈里(Ismailal-Azhari)领导的“民族联合党”的推动下,北部苏丹在南部苏丹的伊斯兰进程愈加明显。在全国设定的个管理职位中,只有6个席位给了南方人。一位南部的商人格里高里亚·邓克·基尔(GregoriaDenkKir)如此描述南方人的愤懑:“看起来,北方佬们打算再殖民我们一百年。”南北苏丹长久以来在文化、种族和宗教上的分歧,特别是令人痛苦的奴隶贸易史,终于让南部苏丹人迸发出胸中的烈焰。
第一次内战中的南部士兵
年8月18日,驻守在托里特城的南方军团(SouthernCorps)抢夺了武器和炸药,对城里的北方苏丹人大开杀戒,官员、商人、妇女和小孩皆成为屠戮的目标。对南部苏丹的情况完全不熟悉的北苏丹,直到8月31日才派兵进入托里特城。此时已经人去楼空,叛兵们躲进了山区,开始为日后的内战积蓄实力。史称“托里特之变”(ToritMutiny)的这场风波,成为南北关系的转折点。美国历史学家罗伯特·柯林斯(RobertCollins)写道:“(托里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宣告了南北苏丹在上尼罗河的山谷中,长达半个世纪血腥内战的开始。”
托里特不仅是D-Day的肇始之地,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约翰·加朗领导的苏丹人民解放运动(SPLM/A)的总部。在其后几十年的苏丹内战中,这座重要城池不断成为南北苏丹竭力捍卫和夺取的目标,直至5年双方达成全面停火协议。
遗憾的是,我这次没能去成约翰·加朗在托里特的寓所,也没有机会参观托里特本地的天主教神父、后来成为南部独立运动领导人之一的萨特尼诺·洛胡尔(SaturninoLohure)的墓碑。但令人感慨的是,这片革命老区在年之后的内战中,竟然几乎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成了难得的一片净土。朱巴那种令人紧张的氛围,在托里特这座小城荡然无存,让人一下放松下来。
早餐铺子
晨曦中,学生们身着黑白、绿红搭配的校服,说说笑笑地去上学。除了煎饼卷蛋和东非炸糕(Mandazi),印度薄饼包红豆炸成的油三角,也是人们爱吃的早点。彪悍的拉图卡族(Latuka)老妇们,有的叼着陶制烟嘴,有的抽着阿拉伯水烟,一副气淡神闲的样子。及至傍晚,火烧云从远方升腾起来,霞光如同火山喷涌的岩浆,向四周散射出万道金光。赤红和青蓝的色彩交织在一起,浸润了目之所及的天空和大地。走过去,仿佛前面就是一座神殿。歌鹰三两成群,高飞在芒果树的上空,或者停在议会大厅的屋檐上歇脚。
黄昏的火烧云
走在洛莫里哈(Lomoliha)市场,俨然是一派热闹景象,五镑一堆的芒果和形若南瓜的本地椰子,最受人们的欢迎。还有一种土制烟叶,扎成了竹筒一样的形状售卖,也颇为有趣。夜色降临后,各家餐馆门前生意兴隆,牛骨汤、豆子和羊肉,配上米饭、大饼、柠檬和辣椒,一起铺在大铝盘上,价格比朱巴公道许多。朱巴晚上6点之后就很少有人出门,但托里特便是到了11点,在街上走也不必担心什么。
托里特宾馆
在托里特通往卡波埃塔(Kapoeta)公路边的养牛场,衣着考究的农场主不无骄傲地向我展示他的三百多头母牛、牛犊和种牛。成年后的牛,大约可以卖到每头-镑。虽然拉图卡人不像丁卡或努尔人,动辄要准备两百头牛的彩礼,但牛依然在社会生活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在州政府工作的伊萨克(Isaac)说,无论贫贱贵富,男方都要向女方准备40头牛。在托里特常能见到食草而归的牛群们浩浩荡荡,穿城而过。
牛场里的牛儿们
牛群穿街而过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两年多的内战和石油危机带来的货币贬值,让生活变得极其艰难。即便是政府部门的公务员,也有两个月没有领到薪水了。总统基尔去年10月宣布创建28州,并在12月任命了新州长。原先的东赤道州也一分为二,拆成了伊玛通和纳莫鲁尼扬两个州,托里特如今成了伊玛通州的首府。2月底内阁才到位的伊玛通州,还在等着中央财政的拨款。反对派领袖马夏尔即将回到朱巴,南苏丹的政局是否会回归稳定,还不得而知。身居悬而未决的状态,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是考验。
然而,新州长纳提西奥·洛卢克·马尼尔(NatisioLolukeManir)准备大干一场。经济学专业出身的马尼尔曾在多个非政府机构工作过,他的风格显然有别于东赤道前州长、军人出身的路易斯·洛彭·洛焦尔(LouiseLobongLojore)。坐在托里特宾馆的凉亭里,他说,“南苏丹不能再走战争的老路,必须转到发展上来。”为此,伊玛通州已经同以色列开展农业合作,开辟了一块七平方公里的农业示范区。他希望两年之内能解决全州人的吃饭问题,做到粮食自足。
夜风中,闪亮的大熊座和猎户座,在我的头顶仿佛触手可及。浓密的“牛奶路”,铺满了南方的天空。愿圣地托里特,在星空的指引下,庇护南苏丹人民重归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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